我穿好厚衣服下楼的时候，客人已经在前厅了。

他看到我先是一愣：“哟！正泽兄弟，你是开窍了？”

然后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：“你这么快就找到人了？”说完还上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。

我被看的如芒在背，老板头也不抬看着柜台上的东西：“这不是年关了，店里缺人手，刚好找一个来帮帮忙。老熊，你知道什么是看起来以为很贵，其实很便宜的吗？”

被称为老熊的男子，皮肤很白，只是顶着两个很大很大的黑眼圈，像是从出生就从来没睡过一次好觉一样，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，整个人胖乎乎的，透出一种和年纪不相符合的——憨态可掬？

“啥呀？你还有空考我问题，快点看东西！老子要被吓死了!”说着话他取下头上的帽子，里面赫然露出来两个毛绒绒的黑色耳朵。他伸手揉了揉耳朵，看起来手感不错：“这月黑风高的，才能戴个帽子捂着，要不然还得缩进去才能出门。”

我的妈，这狐狸精竟然还认识熊猫精。

“是应届毕业生！”老狐狸笑盈盈的看着我，“过来看看东西！工资可不能白拿。”

我凑过去看见柜台上放着一把团扇，外框用整根竹子烘干卷起来，配的是檀香木手柄，下面打着一个颜色鲜红的络子。上面的图案绣的是一对吉祥鱼，用了蚕桑丝，是苏绣的手法，光泽柔和秀丽。两尾鱼儿身姿摇弋，飘然空灵，四周是一圈祥云纹，取得应该是“团圆如月，合欢吉祥”之意。年代看起来并不久远，最多是民国的物件。

“扇子有什么问题吗？”我话音刚落，熊老板马上开口：“这个东西可是把我给害惨了，我老婆本来黑眼圈就重。这下可好，已经被折腾的快一个星期没睡好觉了。你们要是能帮我解决了这个东西，我就不要这扇子了，白给你们，当我这单生意亏本了。谁让老子能力不够，真是晦气。”

听了他的讲述我才知道，这把吉祥鱼团扇是老熊半个月前在永兴坊古董一条街后面的酒吧里，跟人喝酒吹牛的时候收的，价格几万块，还真能称得上一句物美价廉。这个漏要是被我学文博的教授捡到，他老人家估计能在课堂上吹上三年。

但奇怪的事情也就是在那之后发生的，开始的时候是家里晚上总有响动，空瓶子，扫帚啥的总会在晚上自己倒下来，发出点动静。

老熊开始也没多想，过了几天他老婆就开始梦游，坐在客厅窗户底下闭着眼，印着朦胧的微光有模有样的绣花，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唱着些听不清的曲调，可她手上根本没东西。

老熊一辈子走南闯北，就是收点不值钱的玩意转手卖个差价,在行里算是只收低端产品的玩家，虽然赚的少，但也不会引火上身，但这次似乎栽了坑。

他只有有点线索之后才能来找老板解决，所以硬着头皮听她老婆哼唧了好几天，词的内容不过是低低的诉说对远方离人的思念，并没有其他。可偏偏昨晚他老婆唱完竟然拿着凳子想要把自己吊死在客厅吊灯上，亏了吊灯承受不了熊猫姐姐的体重，事情才算没进一步恶化。

“这样吧，东西干脆卖给我，也不用白送。后续的事情我来解决，扇子放在我这，你家里就不会有问题了，时间不早了，快点回去看老婆吧。”老板听完也没什么情绪波动，神色淡淡就把老熊给打发了。

老熊戴好帽子告辞，神色匆匆的开车回家了。

“去煮点生姜红枣桂圆茶来，多放点冰糖！端到二楼小房间，今晚有的忙了。”老板轻轻的摇着团扇身影消失在楼梯间。

端着茶上去的时候，房间桌子上放的竟然是人面鱼纹盆，复刻的和博物馆的真品难以用肉眼分别，（要问我怎么知道的——用脚想——真的也不可能在这啊）旁边还有一个九尾狐模样的香炉。

“老熊家的事情，是扇子主人的怨气附在上面，一直循环死前的动作所导致的，有些心怀歹念的人就可以靠这种东西升官发财，甚至谋财害命。但只要执念没了，它就是普通的物件了”

“等一下我们会回到那个时候，跟紧我，千万别走散了，里面的人看不见我们，但能听到我们说话，知道吗？”老板抓过我的手，在我俩的手腕上系住了一根红线紧紧绑住，然后把手浸泡在“人面鱼纹盆”里。

“老板，假的盆也有这样的效果吗？”我话音还没落，就闻见九尾狐香炉里飘出阵阵异香，紧接着感觉房顶竟然漏了，外面的雨滴飘洒进来，四面柜子也慢慢淡了，变成了青砖白瓦，这分明是民国时期的江南啊。

迷蒙的小雨里，一个女子身姿曼妙，坐在廊下哼着小曲打着络子。不一会下人来传，老爷请她去前厅坐坐。

我和老板跟上去一看，这是相亲呐。年轻男子长的俊俏，一表人才，两人相对一笑，都羞涩的低下了头。

天旋地转中，正是枪林弹雨，俊俏的男子已经上了前线。弥留之际他和战友说：“别告诉婉婉我死了，就说我移情别恋了，希望她能恨着我过一辈子，也好过她性子刚烈，做出什么傻事。”

听到这我和老板一对视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，这简直是痴男怨女刚好配成一对啊，一个宁愿说自己移情别恋也不愿意让姑娘为自己伤心一辈子；一个听闻消息，宁愿自尽也不愿再面对世间纷繁。

手腕上的红线突然收紧，越来越紧绷，我只感觉手腕好像断了一样疼，全身冰凉渐渐的失去了感觉。

呼，四周的墙壁架子一点点归位，房顶也盖上来，我粗喘一口气猛的从桌子上抬起头来，身体沉重好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无力。

老板在对面喝了一口茶：“今晚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，老熊的老婆已经开始有自杀的举动了，再不化解的话，恐怕要出意外。”

“那你刚才是骗他的？”我刚喝到嘴里的姜枣茶差点喷出来。

“要不然他不回去，只能在这添乱。现在赶紧想想怎么办吧！”老狐狸歪在凳子上，尾巴在后面摇摇晃晃，悠然自得的，合着死老婆的根本不是他自己啊。

“我……我有个损招，不如我以小哥哥的身份口吻给婉婉写一封情书，让她好好活着？”

“情哥哥移情别恋了她都要自杀，你觉得要是真知道死了，她会独活吗？”

我思索了一下，：“那干脆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，以后人生慢慢总有能相见的时候，有了盼头，婉婉自然会一直等下去。”

异香又一次传来，胡老板已经变成小兵模样，在情哥哥身上好不容易翻到络子，场景一翻已经到了婉婉家的庭院：“小姐，我是俊生的战友，这是他上前线前给我的，说是不能弄脏了，等他来取。现在，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，我是一定要把东西给您送回来的。前面队友传来消息说，他是击中之后被兄弟部队的游击队救走了，希望您也保重，我也要走了，以后山长路远，你们一定还有相见的机会。”

呼，又一次从桌子上抬起头来，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桌子上的吉祥鱼团扇，手柄上的络子没了，扇面之前滴血一般的颜色也越发泛黄发旧。

“这次工资提成200，回去睡回笼觉吧，明天去市场买只鸡烧一烧，最近累死我了！”老板把他的假盆收起来，房间窗户也打开，味道慢慢也消散了。

“想问盆是怎么回事？”老板走了出去，又折回来：“赝品的确是不错，但我告诉过你，万物有灵。我这只老狐狸可以短暂的让真品的魂上赝品的身，在我们用的时候，假亦真时真亦假。”他的尾巴欢快的摇晃着，连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。

死狐狸，炫耀就炫耀呗，真是傲娇。

第二天一早我去市场里买了一只鸡，中午酒足饭饱后，我昏昏欲睡的擦拭着店里的众多赝品。老狐狸却在柜台边的躺椅上睡的舒服，谁让他是老板，哎～

一声摩托排气的声音响起后，门口风铃响了。那人进来的第一句：“老板，我遇到清明梦了！”